他昏昏沉沉睡得不安稳,“校长!校长!”好像有人在喊他。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他应了:“嗯。”
随着他的应声,那宛如湿腻潮水般裹挟着他的梦魇退得一干二净,随即,大片的阳光倾潵下来,他还没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身体。
“秦校长,付阳哥要出去打工,他不读书了!”小孩急得要哭,细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衣服,就像攥住了什么救命仙草。
不读书去打工?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匆忙摸出枕头下的眼镜戴上,却不料太过着急,手上没把握住力道,把本来就用胶布缠起来的镜架子折腾地散了架。
“小馕,你带我去,这小子胡作非为,”他气道,“好好的苗子不读书,给我去打工?打什么工!”
付阳今年刚满十六岁。他背着行李,坐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脸是这个地区的孩子都有的粗糙,像是一块因许久未逢甘霖而龟裂的土地。
秦正守气急了,质问道:“你要做什么!不好好考大学,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跟我回学校。付阳,老师跟你说过了,你成绩这么好,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付阳摇摇头:“老师,我爷等不及了。”
听了这话,秦正守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石头上。
付阳家里的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了。妈妈逃了,爸爸去世了,就剩个爷爷相依为命。前些年靠着他爷爷种田,日子勉勉强强能过。这几年,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读书,爷爷没钱治病。爷爷治病,他就要辍学打工。
师生俩坐在这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陷入沉默。
最后,秦正守起身,拍了板:“付阳,你先别走,老师给你想办法。”
暂时稳住付阳后,秦正守飞快地向住处走,还没到宿舍,小馕就喊住他:“秦校长,村头有你的电话,好像是咱县里教育局的。”
秦正守连忙去了,正好,他也有话对领导说。
“喂,老秦啊,是我,咱们县啊有了那个对口助学扶助政策,名额多着,你让孩子们都来申请,咱得送他们上大学去。”
秦正守挂掉电话,心情澎湃地看了一眼正挂着的日头,有希望了,他心里默念道。
付阳最后没有辍学。
那一天,付阳已经背着行囊走出了村口,秦校长告诉他,娃儿,你不必走,咱们国家有好政策呢,你安安心心读书,以后要好好回报祖国。
长大后的付阳曾无数次地回想过这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每每想起都心怀庆幸与感恩,政府的好政策成全了他的读书梦。秦老师对戈壁滩娃儿们不离不弃的守护,让他们茁壮成长,也让希望的种子繁衍不息。
若干年后,学校新一任的校长是付阳。他大学毕业后拒绝了很多公司抛出的橄榄枝,他从来不打算留在大城市,他还要回到那里去。
想见这世上最好的花儿,除了那里,还能去哪里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