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苗

　　街道很空，老式楼房在车窗外不断后退。

　　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老式城区里居住的都是像这些老房子一样墙粉剥落、垂垂老矣的老人，我本就不指望能在这接到返程的单子，更何况是在宁静的午睡时间。

　　眼前一只摇摆的手突然划破我的视线，我随之缓缓停下，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那是一幅很奇怪的景象。招手的是一位老妇人，颈间戴了串珍珠项链，穿得十分得体，甚至有些隆重，但戴着皮手套的双手却扶着一颗半人高的树苗。见我停下，她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于是我下车，打算帮她把树苗放到后备箱，她却摇摇头，近乎恳切地问道：“抱歉，请问可以把它放到后座上吗？我都包好了，不会有泥的。”看着她那双因为看过太多岁月而变得时常湿漉的眼睛，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

　　目的地是郊外的城西公园，那就必然是去植树的，可为什么穿得如此隆重？通常我都是一个不爱攀谈的人，但这次我的好奇心实在作祟得厉害。后视镜里她和树沉默地分坐两边，大多时候她都侧头看着窗外，只有偶尔才会转过头去确认树苗的安稳。“咳咳……”就在我准备开口询问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她银白头发上沉寂的白色头花，于是话语变成利刺哽在喉咙中，只能化作沉闷的咳嗽声。妇人闻声向我看来，我们的视线在狭窄的后视镜里短暂交汇，我猛地错开视线，但为时已晚。不一会儿我听见后座传来一声叹息，“是我的爱人。”故事很长，那位女士从他们在一棵树下相识开始讲，但好在我们的路程也足够远，足够我把他们近五十年的故事听完。

　　“他总说要去城西种下一棵树，那是他遇见我的地方。但去城西可麻烦啦！以前也总觉得日子还长，就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她不再说下去，车安稳地停了下来。

　　我把树苗递给她，她微笑着和我道别。

　　耀眼的春日里，那棵树苗上鲜嫩的幼芽在阳光下散发着绿色的光芒，纤细的枝丫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晃。他们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前行，消失在小路尽头。

　　我的后座有很多未结尾的故事，就像树上早已枯黄却不曾掉落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而在这和煦的春风中我突然意识到，今年的春天已经来了，枯叶掉落，树会长出新芽，生命会一直延续。

（柯歆宇）